一起去看星星吧

本文是向清华大学学生艺术团军乐队队刊《军韵》2023 年 06 月总第 59 期的投稿。

我是星星——或者说是一名星空的粉刷匠；我没有名字，也不需要，但既然大家都用星星来称呼我，就这样也不错。

四下闪烁着的光芒将这份工作渲染得绮丽梦幻。身处空旷开阔的夜空，编排着星座的舞蹈，看着它们的光亮洒向地面，化作温暖、愉悦、孤独、思念，映出世间的一切，似乎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可是这里并不尽是棉花糖般轻飘飘的美好。作为一颗星，或者说，一个星星的制造者，自然要担起指引的职责。人们望向星星——望向我——期待着它们能指明方向、照亮道路。起初，我热切地接纳这份责任，许愿绘制出世界上最可靠的罗盘、绽放出世界上最明亮的光芒，因为我喜欢看到地上散发出的美妙气氛，喜欢看到那里的文明创造出一点一滴的生气与灵性。然而，如遥远的星星一样，我苦于自己视野的边界，无法得知大地每个角落正发生着的故事。迷茫渐渐将我包围，四下除了我所画下的一切——也就是我自己——之外，尽是无边的空虚；没有人再能陪伴我，我也无从知晓我笔下的夜空在人们眼里究竟是什么模样，无从知晓那些亮点是否还值得依赖。

直到有一天，地上洪水泛滥，生灵们却只能失去方向东奔西窜。远远望去只见一片模糊的混沌景象，让我更加难过。我终于看见，自己错得太多了。

我不敢再拿起笔刷，不敢再面对我曾工作的这片星空与远方的土地。我躲进岩石洞穴里一个劲地自我厌弃，反正世界少了谁都照样转，会有别的星空粉刷匠来值班，那我大可以尽情地哭、尽情地睡、尽情地逃避，就这样昏天黑地。我做得不好、我害了那么多的生灵、我彻底辜负了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信任、我无颜面对大地无颜面对星空无颜面对同为粉刷匠的大家……

——等等，同为粉刷匠的大家？

我望向洞口照进来的微弱亮光。我被自己蒙蔽了双眼，只看得见自己值班时的工作；大家现在大概还在忙碌着吧。这么说，只因为我不自信、觉得自己犯了些错，就要把这些苦果都揽到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些过于自我中心？会不会，大家都在等着我回去？又或者他们会赶我走？

可即使被赶走也总比这样不负责任地消失要好。早点出发吧——我攥着笔刷低着头回到星空，找回自己逃开的工作。似乎并没有责备或是失望落到我头上，这让我更加煎熬；再者，我也还没能拾起重新正视那片土地的勇气。

我还是时常自责、自卑。可是千真万确，每天都有无数视线投向我画下的亮点，照着它们指明的道路踏上旅途；每天都有无数的光芒从我身边出发，去染上人间烟火的绚丽颜色。

有一天我望着其他同伴。他们是别的星星，有的比我更明亮，有的比我更斑斓，在我逃避的日子里是大家默默努力填上了空白（空“黑”？），可是没有人责怪我。我猜不透，或许他们也曾走过同样的迷茫困苦？又或是我的责任与错误没有想象中那么沉重？

又有一天我终于鼓足勇气再一次看向远方的大地。我看见上面星星点点的轮廓，却无从得知那里的每一朵花如何绽放、每一滴雨如何飘落。我只能看着这依稀可见的影子，依靠着它来描摹自己身边的图画——大地，不就是我的星空吗。

我的伙伴们是星星，看着我的人们是星星。我们都是星星。

一颗星星指不了路。天空、大地，也正互相指引着。我不禁释然，摇头叹息从前的自己是那么狭隘、那么自命不凡。世界瞬息万变的一切，怎么是哪个个体能承担得起的呢。

我是星星——或者说是一名星空的粉刷匠。我未必能发光、未必能指路，但是远眺着大地——于我而言的星空——手上的笔刷便似乎更加坚定了几分。我想这就足够了。

我曾经梦想成为优秀的乐手、音乐作者，梦想在空气的振动中成为值得信赖的基石；曾在基本功练习时想象着自己制造的拍点如一张大网托起管乐的美丽共振，也曾在被赋予沉重责任后认真地在新年愿望里写下“拥有配得上指挥位置的能力与自信”。我想做一颗明亮而温暖的无名星星。

可是正如本科入学时我幻想着成为一位很厉害的工程师、却被 3.01 的学分绩拖出美梦一样，站在乐队前方与四周，大大小小的失误总是提醒着我那些梦想都太过遥远，甚至如刺耳的闹铃将美梦之下深睡的我无情吵醒。我是那么渴望追逐尽善尽美的每个理想、在星空中画下更多灿烂，但我想要的太多太多，能实现的却太少太少。

其实我大概不过是个自命不凡的笨蛋而已。不过那又如何呢。能与更多的星星一同前行，我想这就足够了。

在这里被容纳、从这里发出自己的光，就是一场永远会让我感到幸福的美梦。从两年前默念着“Dreams come true”演出的《Zzz》、第一次来到一队专场时沉浸的七夕之夜，直到今年的二队星星贺卡还有专场上的《I Dreamed a Dream》，都足以掩盖各自背后的甘苦，在回忆的夜空闪闪发光。我也许愿成为这美梦里的一个星点，悄悄地陪伴许多与我一起神往过巴比伦河畔、遐想过拉普达传说、描绘过春日的盛放的，今年就要毕业的九字班二队。

孤单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吧。无论在哪里、无论能不能看得见星星，至少地上的生灵仰望的永远会是同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