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情愿的白日梦(上):蛋壳与犄角
这是关于我自己的一段絮絮叨叨。
或许在别人看来只是小事,但是它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谢谢你愿意来听——
ツノうじたまい、40mP
1
ツノをもった少年は
【长着犄角的少年】部屋でぽつりと呟いた
【在房间里喃喃自语】『僕は人間じゃないらしい』
【我好像不是人类呀……】
其实我确实长了犄角来着,大概就是七八岁的时候和恒牙一起冒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我生病了吧?如果是病的话,过一段时间是不是就会好了,实在不行就问问医生嘛。哎万一长得很好看呢?大家会不会觉得好看?
于是我决定先留着它。幸好头发多,平时都能遮住;有的时候不小心露出来,别人还会夸头饰可爱。
……可是那不是头饰。每天睡觉时无处安放的尴尬、被别人指出挡到视线时的无地自容,都让我茫然不知所措。这是陪伴着我每一天的沉重负担。要是能主动选择的话,谁想要呢。
尽管一万个不情愿,但是好像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与世界格格不入了。
ある日突然現れた 耳の上のそのツノは
【那天突然出现的、耳朵上的那对犄角】まるで世界を変えました
【好像把整个世界都改变了】
有时候我想,怎么偏偏是我呢。好想回到这一切发生之前的小时候的美好日子呀。
我看到许多许多身体有着各种各样缺憾的人们,不加掩饰地与陌生人们分享自己的生活。可是人们却大肆评判,说什么“不想看”、什么“晦气”。我这么说或许有点尖锐,但事实就是,即使我再欣赏大家的态度,可当我看到那些不同于常人的形状时,有时也会闪过扭过头去的冲动。随之而来的便是自责与失落:自责不该有这样的念头,失落自己何尝不是其中的一员。
是啊,喜欢健康的、“正常”的同类,大概是人的本能吧。伤害别人固然不对,可是像他们这样、像我这样的怪异生物,无法追求大家的欣赏大概也算是无可奈何啦……?
我开始全天不离帽子,好像只有戴上帽子的我才能有几分与世界相处的安心。有时我实在忍不住犄角被挤压的难受,便把它们伪装成帽子的装饰——就像之前的那幅画像一样。
生活里的一切都变得小心翼翼,我与世界的相处变得无比艰难。
唉。
有时候我想,怎么偏偏是我呢。
2
リトルモンスター バケモノのままで
【Little Monster 就以怪物的模样】そっと踊りだすランランドゥ
【悄悄欢跃起舞】愛してる好きをもっと送るよ
【要把更多的爱意播撒出去哦】
可是我还是有许多奇思妙想,我还是喜欢这个世界上无数有趣的地方。我想成为发光的人,想肆意涂抹自己的色彩,为世界带来几分美好。奇形怪状的身体又怎么样,犄角伸不进我的精神世界的。
“就以怪物的模样悄悄欢跃起舞。”
要比别人加倍努力,要变得有用、要变得有趣、要变得有爱;要成为厉害的人、做没有人做过的事,要向大家证明长得奇形怪状也可以拥有美好的灵魂,要带着犄角沐浴灿烂的阳光,再把它洒向世界。
夢見た世界は みずみずしくて
【梦中的世界是那么鲜艳透亮】でもなんで乾いた視線に
【可是怎么黯淡干枯的视线里】身体ごと 心ごと カラカラ音がした
【身体心灵都在吱嘎作响呢】
但是现实中的犄角并不会消失。睡觉时它仍然搅得我心神不宁,人们还是在网上说着那些刺耳的言语,我依旧在盛夏戴着帽子闷出一脸痘痘。啊,长得更奇怪了呢。
是不是多努力都抵不过这样的缺憾呢,我该怎么办呢。身边的人说很喜欢我,但是……他们真的能接受完整的、帽子下头发里埋着的那一部分我吗?或者说他们其实是出于几分同情?那我更不想要了。我想要凭自己去挣脱烦恼、去实现想做的一切,去成为冲出牢笼的一缕光芒。
リトルモンスター ちっぽけなツノが
【Little Monster 小小的犄角】ちょっとずっしりと重くって
【却变得有点沉重起来】歌うのも踊るのも叶わない
【歌唱也好起舞也好,都不能如愿了】
可是好难,只是想认真生活也那么难。我知道还有很多、很多人受限于身外之物而被迫面对人生的不完满,不同人的困难之间也无法相提并论,但我甚至不愿意看镜子里自己的脑袋。
我要继续努力吗,继续努力有什么用呢?真的能成为理想中的那个自己吗?这个完整的我是不是永远要被敬而远之?那个装点世界的愿望,会不会终究只是白日梦?
我只能继续前行。顺风逆风,白天黑夜,我再也不允许自己停下来、再也不允许自己低头——毕竟要是低头的话,犄角就会把自己和别人一起撞得生疼。
偶尔歇息时,回头望见沿途闪闪发光的片段,会由衷地感到欣慰;但是面对前方无边的漫漫旅途,又不由得哀叹。我还是太渺小啦。
3
産まれたときから “みんなと同じ”を
【大概自诞生时起就要“与大家一样”】歩かされてきたはずでした
【背负着此般期待一路走来】後になって何か
【后来不知怎么】人と違うもの求められる生き方
【又在生命中寻求与众不同的事物】『ねぇ上手くできないなぁ』
【哎,我做不好呀】
不玩谜语啦。
自 2009 年起,每年的 3 月 31 日是“看见跨性别日”(International Transgender Day of Visibility)。
性别身份就是我的“犄角”。今天我想摘下帽子与大家一起面对它们。
我们所在的世界并不完美,每个人都不得不背负着无数被贴上的标签。人们从这些标签中窥得一个人的生命体验、看待世界的视角与观点;人们琢磨着彼此身上的标签,有意或无意地带上预设去对待对方。
可是,当不情愿地被贴上从不属于自己的标签,当受到的对待与内心的模样背道而驰,却难以出言纠正的时候,几分割裂感便悄悄爬进心里生根发芽。
好像自己站在一面哈哈镜里和别人说话,别人看到的是镜中的我,我看到的是“看着镜中我的别人”。好像自己身处这个世界之外,只是旁观着别人和自己一个歪曲的幻影相处。
所以我鼓起勇气搬开镜子,把真实的自己展现在人前。
我是谁、又是为什么呢?我无数次被迫思考这些看似没有答案的问题。“性别很重要吗?”——我曾面对这样好奇的友人不知所措。
我觉得,现在或许正是一个重新审视它的时候。它究竟意味着什么、应该以何种方式继续存在?
我还是太渺小啦,没法给出什么完整的回答。我只知道在我所处的世界里,自己作出的二选一抉择让我感到舒适与愉悦、感到认同与价值。我好像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发光。
可是我宁可这样的选择不要存在——至少不要以现在的方式存在。世上令人揪心的事情太多,我不愿看到更多了;无论是带来更多不平等的二分,还是这 200 分之一的、挣扎中的人们。
但我又能做到什么呢。我只能发一点自己的光,妄图把这里变得哪怕稍微好一点、为哪怕一个灵魂带去些许温暖。我只能坚持越走越远,去虚心学习世界的一切,去创造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
正是因为渺小,所以才要加倍努力吧。我不愿再停下来了。
4
“キミも逃げてきたの?”
【你也是逃来的吗?】「生き辛いね、私もなの」
【活得不容易呢,我也一样哦】
其实,每个人都何尝不是如此呢。身体、出身、经历,甚至只是学习专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成为令人辗转的那对犄角。
大家不都是被各自的经历、标签与现实条件所塑造的矛盾体吗。
『重くなったモノはきっと誰かと持つの』
【变得沉重的东西,要和别人一起拿着才行哦】
我或许不是最幸福的那些,但我仍然拥有许多许多幸运。物质现实的限制暂时不足以让我担忧,我也终究平安地走出了一片阴霾。
更重要的是,我确实有几分力量,能为自己看得到的一切去做些什么——有时会觉得自己背负着的许多“特权”变成了同等重量的责任,如果我这样一个还算是幸运的人都不做些什么的话,更多的人该有多无力呀。我希望看着各种各样的人们,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只是因为大家同为来到这个世界的灵魂,值得站在阳光下沐浴世界的五彩斑斓,这个世界也同样值得收到他们将各自的苦楚所化为的珍珠。我希望有一天人们也都可以放下那些标签,去看见、去容纳、去爱。
我愿成为歌曲中的那位少女。我希望看到世间的人们可以少承受几分苦难,看到每个人都可以拥有几抹自己的色彩。
我仍然愿意相信自己没有在做白日梦;仍然愿意不停地书写属于我的、我们的、他们她们的故事。
我不愿再停下来了。
中篇:愚者与黑鸟